石碑上方的正中央, 貼著一張兩寸黑白照片。

照片內，老人臉上堆滿了皺紋，看向鏡頭的眼睛裏滿是笑意。

俞澄席地而坐, 靜靜地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。

不知不覺中，天邊的陰雲散去, 西方的太陽出來。暖橙色的落日餘暉照射下來, 一半落在眼前的石碑上, 一半被她的身體擋下, 投映出一片黑影, 在石碑上形成了黑白相接的光影。

長時間跪坐, 俞澄的小腿有些酸麻。她站起來用力跺了兩下腳，而後俯身將放在地上的水餃拎起來，拿在手上。

過去幾年，她也曾經偷偷回來過幾次。

每次回來，俞澄都徑直趕來墓園, 害怕被其他人知道造成不必要的麻煩, 一般刻意避開李春然的忌日。拿來的東西, 也會在離開的時候帶走。

她站在原地沈默良久，輕聲說道：“奶奶，我...先走了。”

從墓園走出來, 俞澄將手上拎著的塑料袋放在專門設計的歸置處，會有工作人員定期處理送到需要的地方。

也算是功德一件了。

做完這一切，俞澄伸手將快要滑落的背包肩帶往上提了提。左手向下張平，食指抵在額頭位置, 俞澄擡眼看向夕陽下麻雀飛過的殘影。

這麽冷的天, 還會有麻雀？

俞澄正疑惑著, 背包裏的手機鈴聲響起, 她快速拉開一根肩帶，敞開背包口，在裏面翻找手機。

亮起的屏幕上，‘越騫’兩個字不斷跳動。

一直緊緊抿著的嘴角悄無聲息地上揚，俞澄摁下接聽。

“餵？”

電話那頭傳來越騫低沈又帶有些許嘶啞的聲音，聽上去十分疲憊。

“在哪裏呢？”他又補充，“我在你住的酒店門口。”

“啊？”俞澄稍楞一下，“我..我在外邊，你等一下，我馬上回去。”

她說著，腳下的動作明顯變快許多。

“不用著急。”越騫說，“你把位置共享給我，我去接你。”

俞澄足尖一頓，抿唇道：“好。”

電話掛斷，俞澄擡起眼睫看向四周，而後往出口方向快步走去。

大約五分鐘過後，她站在主幹馬路右側的人行道上，將自己的位置發給越騫。

沒等太久，一輛白色汽車停在道路一旁，是俞澄完全陌生的車型，她下意識往右側挪動一步，原本期待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戒備。

下一秒，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響起，越騫的身影出現在是視野裏，俞澄瞬間松了口氣。

她眼中的疑問之色很是明顯，越騫解釋道：“開過來的那輛車拋錨了。”

俞澄點點頭，跟著他上車。

坐在副駕的位置，越騫探身拉過右側的安全帶幫俞澄系好，問：“你想吃什麽？”

他的手掌撐在兩個座位之間的扶手盒邊緣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俞澄，笑道：“我猜你要說隨便。”

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，俞澄微微垂下眼睫，望向仰頭直勾勾看著自己的越騫，一時間不知該怎樣回答。

她撇開視線，伸手搭在越騫身前，輕輕施力推了一下，語氣不自在道：“別...別管吃什麽，你先坐好。”

一聲輕笑從耳邊響起，在越騫的刻意為之下，兩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。他特意又湊近一些，呼吸間的熱氣噴灑在俞澄的耳畔。

在越騫的註視下，俞澄的耳垂和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血變紅。哪怕她已經盡力屏住呼吸，還是能讓人察覺到她此時的緊張。

見狀，越騫大發慈悲地拉開兩人的距離，準備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。只是，在直起身子前，他又故意壓低聲音，笑意盈盈地看著俞澄，說了一句：“你這是害羞了嗎？女朋友。”

最後三個字，他說得格外輕，就好像只是張了張嘴，並沒有出聲。

白色汽車疾馳在柏油馬路上，俞澄始終望向窗外，只留給越騫一個後腦勺。

等紅燈的間隙，越騫拉過俞澄隨意放在腿上的手掌，捏了捏她的掌心：“小俞，你這是生氣了嗎？”

他的聲音很平，卻莫名讓人覺得他受了天大的委屈，俞澄只得扭頭看他。

“沒有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一直看向窗外，都不看我。”越騫說，“難道剛在一起兩天你就開始後悔了嗎？難道...”

“越騫。”俞澄忍無可忍，打斷他話，咬牙切齒道，“我為什麽不回頭你不知道？不要明知故問。”

俞澄的眼神頗為哀怨，越騫實在不好意思再逗她，也害怕萬一真的讓她不開心，急忙轉移話題：“去吃火鍋行不行？我定了位置。”

“......”俞澄看向正前方，故意冷著臉，“隨便。”

半晌，她又扭頭瞥了越騫一眼，一臉狐疑：“你剛剛不是還在問我吃什麽嗎？這就定好了？”

她雖然一直望向窗外，但也從玻璃反光中註意著越騫的動作。

他並沒有拿起過手機。

“怕你想不出來，提前定好的。”越騫兩手抓握著方向盤，一臉驕傲，“我還訂了烤肉，西餐和私房館，你想吃什麽都行。”

“......”

俞澄半天沒說話，好一會兒才從緊閉的唇間擠出一個嗯。

道路短暫擁堵，越騫掀起眼皮，看向車內後視鏡。

鏡子裏，俞澄沈默坐在副駕上。哪怕沒說話，也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，越騫仍能從她的眉眼中感覺到俞澄心情不錯。

毫不掩藏愛意的目光灼灼，俞澄想忽視都難，她深呼吸一下，擡起眼睫看過去。

兩人的視線在鏡內相撞，俞澄和越騫同時一頓，旋即神同步地嘴角一彎。

時間好像又回到他們重逢那一晚。

預定的火鍋店就在盛南集團公司樓下。

晚餐過後，越騫本意是想送俞澄回酒店的。

在得知他還有工作沒處理完後，俞澄果斷拒絕：“不用，你快去忙，我正好想去商場逛逛。”

越騫：“好吧，那你註意安全，有事就給我打電話。”

“嗯。”

目送越騫離開的背影消失在視野內，俞澄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。

想去商場也不是借口，長寧的冬天太冷，正好看一下有沒有合適的衣服。

市中心的商場本就很大，幾年不見似乎又擴建了，即便俞澄有較為明確的目的，逛起來也有些像沒頭蒼蠅。

她擡眼看向頭頂的指示牌，四樓基本全是男裝，俞澄想都沒想就要上樓。指尖搭在上行電梯扶手的那一秒，她又扭頭看向指示牌。

馬上就是越騫的生日了，要不要給他買東西？

俞澄猶豫片刻，足尖一轉，往回走。

能不能找到合適的無所謂，就當是打發時間了。

銷售員熱情推銷，俞澄也走進去看了幾家，都沒有找到滿意的。

她慢悠悠地走，漫不經心地打量著。

目光觸及一家裝潢古韻十足的招牌時，俞澄腳步一頓。

站在門口位置，俞澄稍稍偏頭便瞧見店內透明櫃子裏，一條純手工腰帶被人放在旋轉托盤上。

沒有過於繁瑣的設計，在櫃子邊緣粘貼的發光鏈條襯托下，顯得貴氣十足。

俞澄只是猶豫了幾秒鐘就做好決定。

把它買下來。

送給越騫。

不單單因為他快要生日，俞澄只是覺得這條腰帶很適合他。

工作幾年，俞澄還算有些積蓄，刷卡付款時眼睛都沒眨一下。

拎著被店員細心包裝後的盒子，俞澄從店裏走出來。

解決完這樁心事，俞澄的腳步輕快許多，她再次往樓梯口走去。

這時，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她嘴角的笑意僵住，隨即慢慢隱去。

“俞澄！”

對方的聲音篤定，哪怕俞澄想要裝作她認錯人也沒機會。

倉促的腳步聲不斷逼近，俞澄低下頭吐出一口氣，而後轉身看向追上來的人。

“有事嗎？”

商場的大燈亮白，俞澄眉眼微斂，目光幽冷，語氣平淡毫無波動。

“小澄。”鄭梓怡在俞澄面前立定，因為一路小跑過來，呼吸稍顯急促，“你回來了。”

“有事嗎？”俞澄又重覆了一遍自己方才說的話。

鄭梓怡：“我只是想問，你回來怎麽也沒消息。”

“沒必要。”俞澄冷冷道。

鄭梓怡一噎：“怎麽會沒必要？這麽多年不見，知道你回來，我們可以聚一聚啊。”她說著，擡起胳膊，想去拉俞澄垂在身側的手掌，可惜被躲過去了。

俞澄嗤笑一聲：“鄭梓怡，我們之間的關系，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，我也是很佩服的。”

她語氣中的嘲弄明顯：“還有別的事嗎？沒有我就先走了。”

俞澄說完就要轉身離開，卻又被鄭梓怡喊住：“小澄，我不知道你回來不要緊，舅舅舅媽知道嗎？”

“跟你有什麽關系。”

俞澄不欲多言，留下這句話擡腳離開。

被鄭梓怡這樣一攪合，俞澄已經完全沒了逛街的心思。手上拿著要給越騫的禮物，也不方便再去找他，索性直接回去。

回到酒店，俞澄給越騫發完消息，轉身走進衛生間洗澡。

收拾好一切，俞澄躺在床上擡頭看向頭頂的浮雕天花板。

還有兩天，假期就結束了，她就該回臨安了。

想到這裏，俞澄驀地在床上滾了一圈，伸直胳膊拿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，給楊欣夢打了個電話。

聽筒裏傳來嘟嘟聲，俞澄單手扣指尖發呆。

三聲過後，那頭接起來。

楊欣夢爽朗的聲音傳來：“餵？小澄？”

俞澄：“小夢，什麽時候有空，答應你的海底撈。”

楊欣夢一笑：“行啊，明天後天都可以，你定就行。”

“那......”俞澄想了想，“後天吧。”

楊欣夢：“好哦。你家那位一起嗎？”

“我...不知道。”俞澄一頓，“我還有件事想問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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